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逃難:

38年的元宵節前後離開青島,軍眷便上船疏散撤退。逃難期間,先生不在身邊,倒是有一大堆沒有血緣的親人,婆婆、小叔、前房的子、女等要照顧,自己還年輕又懷著身孕。所幸國難時期,規矩也沒有那麼嚴格,而且大家都沒錢,倒也少了很多麻煩。此外國家有配給糧食,雖不是很夠,但也勉強過得去。先生雖是部隊的軍需主任,是一般人眼中的肥缺,但他生性耿介,不會做見不得人的事,也就沒有外快,生活比他的下屬還清苦。

在船上,大家就是像軍隊一樣的吃大鍋飯。伙夫做好飯後,各人自行去取,當然逃難期間一切從簡,都是些簡單的東西。婆婆因是北方人不愛吃米飯(後來住在台灣30年,仍改不過來),又加上暈船,幾乎沒什麼吃。她雖懷孕,還好沒暈船,可以照顧一家老小。先生同僚L的太太表示,她們搭乘的那艘船,不知什麼原因,航行時間超過預期,到最後已經沒有食物可吃,有人拿出長滿霉的饅頭,大家也搶著吃。

在廈門下船後,全體被送至漳州的鄉下住了幾個月,5月時以為國軍打了勝仗可以回家了。到了廈門準備上船時,才又聽到上海已撤退了。只好扶老攜幼,大包小包地又回原來借住的農家,那家人聽說又回來,連忙上前迎接,幫忙拿行李。這可不是每家人都有的待遇,也有人回去時,主人什麼話都沒說,默默把水肥潑在地上,讓他們無法入住,以行動表示不歡迎。

這是有原因的,當時物資缺乏,國家配給的糧食根本吃不飽。同為軍眷的某位太太說「為什麼我們的米都不夠吃,你們卻不會?一定是你們當大官,配給的比較多」。但其實她們一家人,覺得就算吃不飽,也只好忍耐,可是卻有人去偷拔當地老百姓的蔬菜、或偷別人的雞等等。老百姓有點敢怒不敢言,但這時當然不可能讓他們再回來。那時雖軍眷的食物不夠,但總是還有政府發的米可吃,讓老百姓很羨慕,因為他們雖然自己種的是稻子,卻連白米也吃不起啊。

另外還有一次當地的兩個村子因細故要打群架,眼看就要鬧得不可開交。眷屬裡有位善於調停的人對對方的村民說「這村裡住的都是大官的太太,要是出了什麼事,看你們怎麼辦?」於是大事化小,小事化無,這裡的村民也很感激。

此外,當時因逃難在外,家事變得很少。平日好像有點無所事事,於是就幫寄宿的農家,做些拔草之類的簡單工作,當然他們也是覺得很感激。

逃難時使用的是樟木箱,很大、很重,又沒有現代行李箱的拉桿及輪子,只在兩側各有一個提環。這種箱子無法一個人拿著或抱著走,只能一邊一個人抬著走。雖然空箱就很重,但是樟木有防蟲的效果。

其實箱子裡並沒什麼貴重的東西(婆婆有帶了一件綿羊毛的皮草大衣,但那時並不知道目的地,是溫暖潮濕的台灣,多年後因受潮生蟲,只好丟棄),可是每次拜託別人搬行李時,都會被驚嘆:「這裡面裝了什麼這樣重?是金塊吧!」的調侃聽了很多次了,但戰亂時期,從提親到後來到台灣,連黃金的影子都沒看見!這故事一直唸了幾十年,直到兒子大學畢業,當完兵,上了班,賺了錢買了金飾給她,說「好了,現在有了,別再說了。」她說「我還是要說」。那是對時代的怨懟、宣洩吧!

逃難的途中,是由嚴冬至盛暑,而且是由北方至南方。出發時穿的帶的棉襖、棉褲、棉被等等,不僅用不著,而且還會生蝨子。就沿路變賣了些錢。

國民政府把部隊和軍眷分開撤離,約5月國軍自青島撤退。軍眷則先搭傳至福建,先到廈門,又轉至漳州的鄉下住了一陣子。等了許久,再搭船至海南島的海口,又轉至榆林港。又等了許久(在此生下大女兒),38年底(陰曆)在左營上了岸,像貨物一樣用貨車(火車)運到大甲的倉庫。

那時已是冬天,從溫暖的海南島到台灣,在沒窗只有門的貨車及倉庫裡,打開門很冷,關上門,在人那麼多的地方又氣悶得很。在倉庫裡,遠遠的有人點著蠟燭,問了才知道原來那天是除夕,要過年了!393月,先生終於隨部隊到台灣,她們隨即北上,總算全家團圓。

逃難期間共一年多,僅僅見過先生一次面,那是在海南島的海口時,軍隊也到了。還和哥哥、三堂哥、先生的堂姪等搭同一條船來,那是緊急撤退時,擔任軍需的先生,發給他們一人一件服,頂替逃兵的名字上了船。見到了哥哥,給了他一點麵粉(自己也所剩不多,家裡又有那麼多人口),那卻是和哥哥的最後一面,等到能夠返鄉探親時,哥哥早已經走了。

見面時哥哥說他們的船停在基隆港時,三堂哥哥哥拿了些袁大頭下船,說要去找食物,卻從此不回頭。三堂哥算是軍人(雖然是冒名頂替的),這樣就是「開小差」吧?而且三堂哥在台灣在世時,雖一直都有聯絡,卻從沒聽他說過這一段。

三堂哥與另一房的三堂弟因是臨時冒名頂替的,有點忘了自己是軍人這回事吧,於是做了逃兵。還好不是陣前逃亡(那可是要就地正法的),二人先後被捉到。而三堂弟逃亡時,與他平時較親近的二堂姐與三堂姐都不願意收留,怕有「窩藏逃犯」的罪名,三堂姐夫還「義正詞嚴」的說「我們不能知法犯法啊!」

這時一向奉公守法又正直的先生反而說「沒關係!要抓也只會抓他一人而已」,就收留了他。二堂姐與三堂姐後來有些不好意思,就只好訕訕的說:「他會去二妹家,那是因為他喜歡二妹家的孩子!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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